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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8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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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發上。見了他,先是震驚,後是黯然,繼而又開口道:“她沒事吧?”

“……不知道,也沒有必要去找他。”明誠走到了茶幾旁,想倒茶,才發現茶壺空了,左右摸了摸大衣的兜,“我抽支煙,你不要緊吧?”

“你抽吧。”方孟韋試圖從明誠的臉上看出什麽來,無果,“她真的不要緊麽?”

“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和她無甚關系?上下級罷了。”明誠點了幾次,才點著了煙,深吸了一口,“軍統裏這些事見得多了,有時候連自己到底得罪了誰都不知道,死了就死了。”

煙霧繚繞之中,方孟韋越發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
可是莫名的,他覺得明誠很傷心,非常的傷心,許是雙生子之間的心靈感應,許是明誠太過冷漠反倒不像他本來的樣子。

他終究還是受不了煙味,咳嗽了幾聲。

門開了,疾步走進來的不是方孟敖,反倒是行事從來從容不驚的方步亭。

謝培東跟著身後,拎著公文包。

方步亭似乎是生著氣進來的,一進門就見兩個兒子,一坐一站,氣氛有些詭異,“阿誠起來了?這是出去又回來了?”

言語之中不免有些心疼,“什麽事要如此急著去辦?明先生的事情?”

“沒什麽,就是有點事出去一下,手下人辦事,有時候總是有點疏漏。”明誠淡然道,“父親怎麽了?”

“孟敖去哪兒了?”方步亭顯然不想說這個話題,“木蘭起來沒有?”

“她一直沒精神,”方孟韋道,“媽說帶她去何校長家。讓孝鈺陪陪她,一個小時前才走。”

謝培東往廚房去,“內兄,凡事看開些,你我也不是二三十歲的楞頭青了。我去準備飯。”

明誠扶著方步亭在沙發上坐下,見方步亭面上猶有怒色,“是行裏的事讓父親煩心了?”

“你說這叫什麽事?昨天鬧到我的家裏,要殺我的兒子,今天我去了,連個說法都沒有!還說是南京方面的意思,申飭北平分行,要肅清分行裏內奸……”

“一聲不吭的,特別行動小組就進駐了北平分行!”

方步亭實則今日一日都在與那些南京方面來的人斡旋,憋著一肚子的氣,差點一口氣上不來。方孟韋忙上前給父親順氣。

方步亭看著低眉溫柔,又向來乖巧的兒子,多大的氣也消了不少,他摸摸方孟韋的額頭,“罷了,我活了大半輩子了,這些人的伎倆我也不是不知道,這些日子你也消瘦了許多,這些事情你再一起替我難過,越發瘦成竹竿了。”

“等你們都走了,這個破行長我也不做了,和你媽回鄉下去,無錫老家也很多年沒有回去過了……”方步亭一手牽著一個兒子的手,喟嘆萬千。

明誠低垂著眉眼,面色不明。

謝培東準備好了晚飯,一一端上桌來。

方孟敖還沒有回來,但是方孟韋還是擺了他的碗筷。方步亭坐在上首的位置,說他滿心裏從小就只有他那個哥哥,幾十年了都是記吃不記打。

時間倉促,謝培東也沒有多做什麽,只是煮了一鍋陽春面,清湯綠蔥的。

明誠從謝培東手裏接過面條,看了他一眼。謝培東的臉色與往常無異。

明誠這邊線上的事情謝培東一無所知,也與他不會有任何牽扯。然而方步亭方才的言語之中,明誠聽來卻是驚濤駭浪——起碼對謝培東,應該是驚濤駭浪。

謝培東在方步亭耳邊二十年,可是方步亭從來沒有懷疑過他,至今沒有。

“讓小李也進來吃飯吧,傭人不在,他的飯也沒有人單獨準備。”方步亭發話道,方孟韋便起來去叫人,才走到門口,就見小李進來了。

“三公子,明家的小少爺找您。”

明誠一頓,“明臺?”

來的果然是明臺,卻不是一個人來的,手裏牽著個王平。

“打攪了,”明臺隨意地穿著一身長袍,看起來著實落魄,身上的傷痛劇烈,他也沒有力氣筆直地站著,反倒是跟著來的王平,服帖的西裝三件套和風衣外套,帶著頂小的紳士帽,“方行長,我有點事情要單獨和阿誠哥談談。”

“也不急在這一時,”謝培東深深地看了明臺一眼,明臺躲過了他的目光,“明少爺坐下,一塊吃個晚飯吧,粗茶淡飯,見笑了。”

“我沒有臉做方家的客人,”明臺苦笑了一聲,松開了王平的手,蹲下,摸了摸他的臉,“你認得他麽?”

王平看了看明誠,點點頭。

明誠隱約明白了明臺的意思,幾步走上前來,明臺卻示意明誠等等,他繼續對王平說話:“這是你阿誠叔叔……他是我的哥哥,他……也算是你父親的學生。”

98.

明臺替王平理了理胸前的小領結,“沒有你的父親,也沒有我的今日。然而……我們誰,也不配說,能夠做你的父親……”

“我和阿誠叔叔一樣,這麽多年都是沒有父親母親的,以前我一直比阿誠叔叔幸運,我大哥年長我很多,像我的父親,我大姐把我當親生兒子一樣教養,後來我也找到了我的生父……”明臺慢慢地整理著王平襯衫上的褶皺,“也不知道你以後會怎麽想,我還是要對你說一聲抱歉了,害得你也沒有了父親和母親。”

“明臺。”明誠低著聲音,“你不要再違背大哥的意思了。”

明臺卻不接話,一顆顆替王平重新扣好了外套的扣子,把他的手放到了明誠的手裏,他摸了摸孩子的臉頰,“這個世界很殘酷,原本我們不該讓你知道,然而你知道了……也希望你明白,再殘酷的世界,也有美好的一面。”

王平握緊了明誠的手掌。

明臺從懷裏掏出一塊舊手表,用袖子擦了擦,放進了王平的懷裏,“這個是……你父親給我的東西。很多年了,我再小心,它也壞了。你拿著吧,老師一生清廉,又固執,多餘的,一分都沒有要過,這是他最值錢的東西了。”

明臺站直了,對著方步亭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方步亭默然。

“你身不由己,我們理解。”謝培東道。

方孟韋背對著明臺,神色不明。

明誠一手拉著王平,一手抓住了明臺的手腕,把他往電話機的方向拖去。

明臺死死地站在了原地不動,“阿誠哥,我能帶著王平出來,就說明大哥已經同意了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明誠冷著聲音,卻紅著眼眶,“我不答應。”

“我已經拿到命令了。”明臺反握住明誠的手腕,“阿誠哥,一切都清楚明了。你何苦如此?我一個暴露了兩次的特工,早就沒有容身的地方了。日本人戰敗了,我也沒有殉國的機會了。至少,我要站在陽光下。我來過,也戰鬥過,我不後悔,從來就沒有後悔過。”

“阿誠哥,別固執了,你其實什麽都明白。”

“大哥不會答應的。你去前線,大姐怎麽辦?明安怎麽辦?”

方家客廳那盞華麗繁覆的水晶吊頂燈就在兩人的頭上亮著。

燈光明亮,鋪天蓋地的。

明臺立正站直了,聲音低沈而有力:“為了我們的國家,你我都能死,唯獨你兄弟不能死嗎?”

他獨自走了。

北平的雪夜裏他踽踽獨行著。

這個城市四方而規整,四方的院子,筆直的道路,深灰色的墻,飛檐雪白。

誰家墻頭,伸出了一支新梅。

或許明日風起,或許今夜雪落,都會抹去他的足跡。明臺仰頭去看那支梅花,梅花新開,卻似那年,心愛人青蔥美好的臉龐。

偌大的方邸裏寂靜無聲。

明誠沈默地吃著那碗面條,一口兩口,直到嗆在喉嚨裏,喘不過氣來。

蓄滿了淚水的眼睛卻至始至終只是倔強地通紅著。

方步亭一下下地,慢慢地撫摸著兒子的脊背。

明樓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酒店套房裏,他靠著沙發的扶手,手邊的煙灰缸裏裝滿了煙頭。燈沒有打開。

眼前卻閃過很多很多的場景,放電影一樣。以前在巴黎的時候,明誠時不時就纏著他去看電影。

一個大男人,那麽喜歡看愛情片,法國人的愛情片,前十分鐘一見鐘情,後面一個小時纏綿,吵架,覆又纏綿,總是矯情得不行。

哦,是了,藝術家,總是喜歡這些東西的。

他們去看話劇,去看莎士比亞的戲劇,去聽音樂會。

去看畫展。

後來呢。對了,後來明臺也來了。

明樓眼前又閃現出幼年時候明臺那張圓乎乎的臉兒,除夕夜守歲,他抱著明臺,和明鏡一起在門前看煙花,家裏原本已經很多年都不放煙花了,後來有了明臺,便為了明臺,年年都買許多的煙花。

明臺摟著他的脖子,眼裏是璀璨的火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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